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艾山的风一过，庄稼地里全是黄鼠狼的腥味。 老辈人说，黄仙要度人，先得把人吓得魂飞一半，再把那半条魂收进它肚里。 庆云桥下，老朱头把棋盘一推，棋子儿哗啦啦散了一地。 狗蛋正要嚷嚷，抬头一看爷爷脸色煞白，像被人拿刀子逼着脖子。“爷，您咋了？” 老朱头咽了口唾沫，指着东北方向：“今儿这风，是艾山的黄风…… 一刮这味儿，我就想起民国二十九年那年，艾山度门的事儿。那事儿邪性，邪性得我到现在做梦还冒冷汗。” 那会儿，徐州城外艾山脚下有个小村子，叫度门庄。 庄里人祖祖辈辈靠山吃山，种点高粱、刨点黄芭（花生），日子清苦却也安稳。 村里有个后生叫陈二狗，二十出头，长得虎背熊腰，就是脑子缺根弦，胆子大得离谱。 别人家孩子晚上不敢去茅房，他敢一个人扛着铁锹去艾山古墓里掏黄皮子洞， 说是掏着了一张整黄皮，能卖好几块大洋，够娶媳妇了。 那年七月半前三天，村里接连死了三只大黄狗，全是脖子上一个血窟窿，眼珠子被挖得干干净净。 村里老人一合计，说是山上的黄仙子要“度门”了。 啥叫度门？就是黄仙看中了哪家门槛，要把这家的人收做“出马弟子”，不从，就全家倒血霉。 这事儿偏偏就落在了陈二狗头上。 头一晚，陈二狗在炕上睡得正香，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敲他家门槛，“咚、咚、咚”，三下，停一会儿，又三下。 陈二狗妈吓得钻被窝里直哆嗦，陈二狗却翻身爬起来：“谁啊？大半夜找抽？” 他拉开门，门外站着一排黄鼠狼，大的小的，站得笔直，像人似的冲他作揖。 最前头那只老黄皮，脖子上挂着个红布条条，嘴里叼着一张黄纸，纸上用朱砂写着歪歪扭扭的字——“陈门弟子，速来受封”。 陈二狗愣了半晌，忽然哈哈大笑：“俺陈二狗活了二十年，还没当过官呢！行，这封俺受了！” 他娘在屋里吓得哭：“二狗你疯了！黄仙度门的人，没一个有好下场！” 陈二狗不信邪，第二天就扛着铁锹上了艾山，说是要找那黄仙“谈谈条件”。谁知这一去，就再也没回来。 村里人等了三天三夜，第四天天刚亮，陈二狗他娘在自家门槛上发现了一摊血，血里头混着黄毛，还有半截人手指头，戴着陈二狗常戴的铜戒指。 全村炸了锅，找了保长，保长不敢管，找了城里的警察，警察说：“山里的事儿，咱管不了。” 眼看就要把陈二狗他娘活活吓死，村里唯一的识字先生王半仙站出来了。 王半仙说：“黄仙要的是‘度门’，不是杀人。咱们得按它的规矩来，请它来家里坐坐，把事儿说清楚。” 于是，度门庄破天荒办了一场“黄仙宴”。选在七月十四晚上，月亮血红。 陈二狗家门槛外摆了八仙桌，桌上供着整鸡整鱼、烧纸元宝，最中间放着一碗高粱米饭，插着三炷香。 村里人全躲在屋里，门缝里偷偷往外看。 子时一到，艾山的风呼啦啦刮下来，吹不灭香头。 忽然，门槛上“咚咚咚”又敲三下。门自己开了。 进来的不是黄鼠狼，而是一个穿黄缎子长衫的老头儿，瘦得皮包骨，眼睛却亮得吓人。 他身后跟着九个小童子，全是黄鼠狼变成的，穿着小马褂，手里端着盘子。 黄衫老头儿往主位一坐，冲屋里喊：“陈门弟子呢？出来受封！”没人敢吱声。 老头儿冷笑一声，抬手一抓，陈二狗他娘“啊”地一声被无形的手拽到了堂屋中央。 老头儿掏出一张黄纸符，往她脑门上一拍：“既然后生不听话，就拿你顶上！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，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喊：“黄徐州话：“老黄皮！你敢动俺娘？！” “哗啦”一声，门被踹开，陈二狗站在月光里！ 他浑身是血，左胳膊少了一截，右手却拎着一张血淋淋的黄皮——正是那天晚上领头的那只老黄皮！ 陈二狗咧开嘴笑了，露出两排白牙：“俺在山上跟它耗了三天三夜，俺输了半条胳膊，它输了一张皮！现在，轮到俺讨封了！” 黄衫老头儿脸色大变，身后九个小童子“嗖”地钻进地里不见了。 老头儿想跑，陈二狗把那张黄皮往地上一摔，嘴里念念有词，是王半仙教他的“黄仙反噬咒”。 “轰”一声闷响，黄衫老头儿化作一股黄烟，钻进了那张黄皮里，再也出不来。 陈二狗把黄皮往门槛上一挂，冲屋里喊：“娘，进来！ 从今儿起，咱家门槛归俺管，谁再敢敲三下，俺让他有来无回！” 从那以后，度门庄再也没人敢提“黄仙度门”四个字。 可奇怪的是，陈二狗的左胳膊空袖子一荡一荡的， 村里人却总听见他半夜在门槛上跟谁说话，声音阴阳怪气，像老鼠叫，又像人在笑。 后来陈二狗娶了媳妇，生了仨儿子。 仨儿子长大后，全当了兽医，专治黄鼠狼咬伤，村里人背后都叫他们“黄门三仙”。 老朱头讲到这儿，风忽然停了。庆云桥下的运河水静静地流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 狗蛋缩着脖子：“爷，那陈二狗后来到底是人……还是黄仙？” 老朱头没吱声，只是慢慢把散落的棋子一颗颗捡回来，放到棋罐里。 最后一颗黑子儿，他没放进去，而是捏在手里，冲艾山的方向远远一抛。 黑子儿划过夜空，落进了运河，溅起一圈涟漪。 涟漪散开处，水面上浮起一张黄澄澄的东西，像一张皮，又像一张笑脸，一闪就不见了。 老朱头拍拍狗蛋的脑袋：“记住，艾山的门槛，永远别让人敲三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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彭城故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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